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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生的那年,穆率领大军扫平天岚西北乱涯之叛,胜利归师。

    在母亲在明桑叶铺成的床上痛苦的辗转时,外面人们在街上载歌载舞,欢迎他们无敌的英雄。

    巫女将刚出生的我轻轻浸泡在爱迷河水中,让我哭出在这人世间的第一声。

    当那个中年的巫女为了纪念那次胜利将我起名为“涯”时,大概就已经注定了我和穆之间必然的命运。

    七岁,按照天岚的传统,当我刚刚有力气抱起自己的母亲时,我拥有了自己的剑。

    接下来的修炼是痛苦的,我要学会在一次呼吸间将三百片明桑叶剖成均匀的两片,战在溪中用剑气逼开方圆一丈内的流水,一剑洞穿三个人身的巨石。

    成为剑士是所有天岚青年的梦想,也是父亲对我的期待。

    我拼命的努力着,无休止的练剑。

    可是我的内心深处并不对剑士有着多大的期望。

    偶有闲暇的时候,我会爬上大山,采上一大捧的鲜花,再带回来分给小伙伴们。

    看着他们雀跃的样子,我就会感到很快乐。

    有一次,我采到了一朵冰宛花。

    那花开在很高的悬崖上,我从崖上顺着绳子攀下,采到了它。

    它轻而小,洁白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有些令人伤感的幽香。

    在我张开手,将它托在掌心仔细的欣赏时,一阵大风吹过,将它从我的手中带走,飘向悬崖外,飘向白云深处。

    那天晚上,小小的我独自一个人抱着膝哭了一夜。

    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我的剑有灵了。

    至今我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情形。睡梦中的我仿佛被什么召唤着醒了过来,半睁着睡眼来到剑室,我那柄剑正随着我的呼吸,在剑桥上闪烁着兴奋的红芒。

    那天,我将我的剑命名为“梵”。

    十五岁时,我被送到海眼去杀龙。只有杀了龙,我才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剑士。

    海眼当然不是海,那是一大片淡蓝色的沙漠。没有水,没有植物,有点只是无边无际的绝望和凶猛的石龙。

    我在第七天遇到了那条龙。

    我们开始激战。

    那是一条很勇敢的龙,而我已经三天没有饮水了,所以我战得很苦。

    到了最后,“梵”已经没有剑气了,在我的掌中痛苦的**着。我则连站稳都成了问题。而龙终于躺在自己的血泊中,无力再战,用疲倦而哀伤的眼神望着我。

    我读懂了它的眼神,它不是在恐惧,而是在失望。

    我没有杀它,只是割了它的一只角就回到了我的部落。

    我终于完成了父亲的梦想,成了一名剑士。

    三年以后我作为新补充的雷骑兵再次见到了穆。

    他仍然是天岚的统帅,也是陂陀界的第一剑士。

    十八年的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他还是那样的英伟,沉郁。在他的目光中,没有我,也没有任何人。

    我在想,他是不是太寂寞了,因为他的无敌。

    三个月后我遭遇到平生第一场战役,摩那天识的结界裂了一个缺口,一万七千多名鬼徒冲进了天岚大地。

    天岚长老院派出了三万大军进行围剿。

    自从陂陀王从安统一了这片大地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规模的战争了。

    双方在萨菩萨平原展开决战。

    列阵后,萨菩萨成了刀剑与旗帜的海洋。

    敌方的将军鬼渑发出了邀战的请求。

    穆没有出战,出战的是另一名将军——琅。

    琅在第十五合时被鬼渑的环刀劈成了两半。

    在鬼徒们的欢呼声中,鬼渑举起大刀,仰首向天,疯狂的嚎叫着。

    我们的大军一片静寂,所有的目光都向穆投去。

    穆的唇边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我知道那微笑的含意——你们啊,是否每一次都要靠我来赢得胜利呢?

    我拔出了“梵”,纵马而出。

    一直到近处,我才看清了鬼渑的脸孔,那青碧色的眼光象双头狼一样可怕。

    更可怕的是他的刀法。

    他的刀法没有路数,但狂乱无章下隐藏了无数诡异玄奥的攻势。

    我根本无法腾出手来还招,只能抛开学到一切的剑术,凭本能招架着。

    第十合,二十合,五十合,……一百合,三百合……五百合……

    连我都没有发现自己竟然拥有这样强韧的耐力。

    鬼渑的刀法终于开始散乱了。

    我驱动“梵”中的剑气,灼热的剑气形成沸腾的火焰带着死亡的呼啸射向鬼渑的胸膛。

    我的绝招之一“炙”。

    鬼渑不愧为高手,在千钧一发之际用环刀的刀面将我的剑气弹开。

    不过他也就到此为止了。

    “焱!”随着我大声的怒吼,“梵”愤怒地咆哮着,无法逼视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

    鬼渑的眼睛在瞬间变失明了,他大声号啕着,疯狂地舞动环刀。

    “梵”无声无息地穿透他的刀网,刺入了他的胸口。

    鬼渑倒下了。

    我方的大军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我缓缓勒转马头,望向穆。

    他的面孔仍旧是一片沉郁,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他流露感情的人或事。

    不过他却动了,我没有看到他是怎样张弓搭箭的,只看到箭在离弦时那一瞬间的停顿。

    箭在离弦后化做一道银芒向我射来。

    我没有动。

    箭掠过我的耳际,飞了过去。

    我的背后传来一声**。

    我转过身去,在我背后近在咫尺的地方,鬼渑缓缓松开手中的环刀,诧异地看了胸前的箭羽一眼,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我们取得了完胜。

    我被战士们歌颂着,被将军们夸耀着。

    可我却无法高兴起来。

    我欠了穆一条命,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那一战之后,我被升为骑兵队长。

    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天岚的都城迎接穆的新娘,天岚国公主——水。

    虽然我没有见过她,可也知道水不仅是天岚最美的公主,在整个的陂陀也是最美丽的女人。

    在穆给我下达这个命令时,我在他的脸上看到欣喜与温柔的神情。

    那是从未有过的。

    穆在外连续征战已经三年了,虽然他取得了无数的胜利,可总是有这样和那样的战争在等着他。

    天岚的西北始终不能完全平定。

    他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他的新娘,可我还是看出她在他的心目中有多重要。

    比我们重要,比整个战争重要,也许,比他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我们的骑兵队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抵达了都城石峨。

    都城处处张灯结彩,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从人们洋溢的笑脸上,我看出他们对公主和穆的爱戴。

    欢送公主出阁的仪式**而盛大,人们欢呼着公主和穆的名字。

    最美丽的公主嫁给最伟大的英雄,不是一个最完美的结局么?

    两天后,我们在城门列队,迎接公主的鸾驾。

    出乎意料,与那盛大的仪式相反,来的只有寥寥的近百骑和十余辆大车。

    而且,公主也没有做辇轿,而是骑马。

    她摧马来到我们队前时,所有的骑士都下马行跪礼。

    身为剑士的我,则没有这样的必要。

    我将剑柄单手抬至眉心,向她行剑礼。

    她美丽的脸庞上掠过一丝惊讶。“你是剑士?”,她问。

    我点了点头。

    “好久没见到这么年轻的剑士了……”她微笑道。

    她和我想象中不一样,没有王族的娇弱纤秀,反倒显得开朗健康。

    而且,不知为什么,看着她的眼神,我感到很亲切。

    “走吧,我们出发!”她拍了一下马头,抢先去了。

    怎么会这样?下这个命令的应该是我这个队长才对。

    车队七天后到达眸咽河。

    我们在河畔扎营休息。

    我在营中巡视着,看着人们不停的忙碌,直至一股股的炊烟袅袅升起。

    我来到公主的帐边,想询问一下有什么需要,却发现账里没有人。

    我拦住一个宫女问道:“公主呢?”

    “公主却河边了,还叫我们不要打搅她。”

    我皱了皱眉,向河边赶去。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安全,我却不能。

    远远地,就看见她正挽起裙子,赤着脚弯着腰在河水中捞着什么。

    我没有惊动她,抱着剑在一边坐了下来。

    我只需要保证她的安全就得了,至于她想做什么,那是她的自由。

    突然,她欢喜的叫了一声,好象发现了什么似的。

    当她举起手中的东西,我才发现那是一颗半透明的鹅卵石。

    她将石头贴紧了眼睛,对着太阳瞧。

    我对这孩子气的举动有些好笑。

    身为公主,想必应该见过无数的奇珍异宝吧,却为一颗石头高兴成这样。

    她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望着我。

    “你笑什么?”她不客气地问。

    我有点尴尬,呐呐地说不出话。

    “算啦,一看你就知道是个老实的家伙……”她撇了撇嘴。

    又仔细地欣赏起手中的石头来。

    难道那真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成?我不禁好奇起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石头么?”她突然问我。

    我摇了摇头。

    “这是缠心石呀,它的石语就是有缘相见。”

    “石语?”我惊奇地道。

    “是啊,每一种石头都有自己的含意和传说……你看,这是北藏石,它的石语是意外惊喜,这是翰溟石,它的石语是美好的开端,还有,这是孔南,它的石语……它的石语倒停适合你的……”她突然抿嘴一笑。

    她实在应该多笑一点,不辜负上神赐予她这样灿烂的笑容。

    “它的石语是惜语如金……”她终于道。

    的确,七天来我和公主见了面也只是行个礼而已,一共也只说了刚才的两个字。

    不过和她说话并不是我的职责所在。

    “好了,既然烦劳你护送我,这颗缠心石就送给你做答谢吧,我们是有缘相见……”她大方地将石头递过来。

    我接过石头时碰到了她被河水浸得冰凉的小手。

    “回去吧,该吃晚饭了。”我想说点什么,却只说出这笨拙的话来。

    她吐了下舌头,提着半湿的裙子象营寨跑去。

    真是个古怪的公主。

    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天我们竟遭到了蝎虎群的攻击。

    数千只的蝎虎不知为何离开了栖身的山涧,向我们的车队疯狂地攻击。

    比战马还要高大的蝎虎摇着丈余长的黑色尾锥将我们的战士一个个扎下马来。

    处处是鲜血,处处是哀嚎,处处是死亡。

    我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车队已经保不住了,不过无论如何也要将水救出去。

    劈翻了两只蝎虎,我纵身向公主的坐骑方向奔去。

    一片混乱中,我看到一只蝎虎正把几个护卫公主的骑兵一一扎下马去。

    巨大的尾锥高高举起,对准水的头顶扎了下去。

    一瞬间,我发现水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恐惧,一片安然。

    我无暇细想,“梵”脱手而出,将那只蝎虎的尾锥盯在地上。

    没有了“梵”,我费了好大劲才赶到了水的身边。

    看到我,她的眼中露出淡淡的喜色。

    “你没事吧?”我问。

    她摇了摇头。

    我拽住一只空鞍的战马翻身上马,向她伸出手去。

    “走,我们冲出去!”我坚定地道。

    她嫣然一笑,抓着我的手上了马背。

    “梵”不断飞舞着,灼热的剑气逼得凶猛的蝎虎们纷纷退开。

    我们杀开一条血路向外冲去。

    就在冲出蝎虎群的一刹那,一只长长的尾锥穿透了“梵”的防御,向我扎来。

    我是可以躲开的,可我的身后还有水。

    就在尾锥戳入了我的肩头时,“梵”也将蝎虎的尾锥齐齐斩为两截。

    淡青色的黏液喷了我一头一脸。

    肩头一阵巨痛,我险些栽下马去,幸亏水抓住了我。

    当确定我们已经安全后,我终于在马背上昏了过去。

    当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森林中的一片草地上,水正在我的身边忙碌着什么。

    见我醒来,她急促地道:“我要马上为你拔出尾锥,替你拔毒,否则就太晚了。”

    我吃力地点了点头。

    她将一块耦合色的石头塞到我的手中,道:“可能会很痛,你忍着点,这是荆麻石,它的石语就是忍耐。”

    我有点好笑,好歹我也是个剑士,又上过战场,痛一点怕什………

    啊~~~!!!真的很痛!!!

    这女人,真下得去手!

    水将血淋淋的尾锥随手扔在一边,看了看伤口,又皱着眉对我道:“毒已经侵入肩胛了,可能要刮骨疗毒。”

    我无力地**一声,差点又昏了过去,她到底是哪门子的公主?

    我紧紧地握着手中的荆麻石,抵受着一阵阵锥心的剧痛。

    豆大的冷汗不住的从我的头上流下,将我的眼睛都打湿了。

    我转过头去看水,却发现她的汗竟然比我流得还要多。她紧紧地咬着下唇,竟然咬出血来了。

    看来,这块荆麻石应该由她拿着才对。

    不知什么时候,她开始唱起歌来,低低地,细细的歌声在我的耳边回响,让我感到轻松了许多。

    想不到,她竟有这样一副好喉咙。

    喔,就是音咬的不大准……

    当我再次醒来时,感觉已经好了许多,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了。

    张开手一看,那块荆麻石竟然被握得粉碎。

    水呢?我抬起头张望着。

    “看什么?在这儿呢!”怎么听,这大大咧咧的口吻也不象个公主。

    我转过头去,看到她拎着两尾活蹦乱跳的大鱼兴高采烈地走了过来。

    “我们的食物全没了,幸好我一直是宫里的第一钓鱼好手!”她得意地道。

    “火呢?”我故意问。

    她眨了眨大眼睛,愣住了。

    “准备生吃么?”我忍着笑道。

    她愤愤地将两尾鱼扔在地上。

    我拾起身边的“梵”,叹了口气。对不起啦,老伙计,今天就麻烦你做一下烤叉吧。

    串在“梵”上的两条鱼很快就被炙热的剑气烤得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