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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说是什么陈公子要娶她,他倒也想真心实意祝福她,不过来往客人们这些话也都不无道理——这场婚事只怕是不成。

    若不成,声誉受损更多的也是女子。薛云经历本就艰难,这一回只怕要受大罪。

    吴争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上的账本,全然没注意到掌柜的已到了跟前儿。

    直到掌柜的用手盖住了他看的那页账,他才缓过神儿来。

    “掌柜的,有什么吩咐?”

    掌柜的无奈,“都叫你几声儿了,你想什么呢!”

    见吴争低着头不应,掌柜的猜出了七八分。

    “他们说的,便是你同我说的那位姑娘吧?”

    吴争失落地点了点头。

    “吴争啊,”掌柜的叹了口气,“人活一世,便是为着在这世上不留遗憾。你且听听那些人的话茬儿,在那些人眼里,那姑娘是什么样儿的?在你眼里却是不同。既你与她算是旧识,何不去问问?在这里,在这里百里城中,她也只你这一个熟人。她是你带来的,关切一下也是应当。需知恶语伤人,这些流言对一个姑娘家来说也是件了不得的事。就算你不对她表明心意,哪怕问问也好哇!喜欢谁,却连问一句都怕,这可不是好男儿的做派。”

    “我明白,只是……只是我的立场……”

    “什么立场?喜欢一个人,还讲求什么立场?难道非得将火烧大了才入锅烧菜?油呢,热得冒了泡就成了。你要等火大了,那油还不得溅出来?”

    “火大了,油溅出来?”

    “是啊!有些事,何须得挑明了才能做?我和我家那口子,也是一见钟情呢,二回见了就彼此定下终身了!”

    吴争猛然醒悟过来,是啊,只一面之缘又如何,若是喜欢,便告知那人,若是担心,便问候那人。人之一生,谁知长短,何苦独自郁郁寡欢,说了,也就痛快了。

    “多谢掌柜的,我明白了。”

    掌柜的笑了笑,“得,明白了就成,今儿店里头也不大忙,便放你一日假,想做什么,就去吧。”

    吴争神色欣喜地看了一眼掌柜,合上账本出去了。

    松月坊内,薛云正练着琴,外头姑娘敲了门,告知是有旧人来访。

    薛云初来此城,哪里来的什么旧人,稍想了片刻,便明了了。

    “请上来吧。”

    外头的姑娘有些意外,这位薛姑娘自打来了松乐坊,除了刘三娘亲来说和,从不见人,且楼里上下都知薛姑娘在这里并无什么相识。

    虽疑惑,却还是将人请了上来。

    “薛姑娘。”

    薛云未回头,却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她从帘子后出来,笑盈盈地叫着“恩人”,又向眼前人鞠躬。

    “不敢当,薛姑娘快别这般作礼了。”吴争道。

    “恩人才是,头前也在乐坊见了恩人,还同恩人打了招呼,再一转头,恩人却不见了。想是那时门前乌泱泱的,恩人不曾认出我。”

    说这话时,薛云笑盯着吴争。

    她断定那日吴争是瞧见了她,不然怎会连忙就跑了,想是觉得与她在松乐坊相见有些丢人吧。不过今日,他却又跑来相见,这下反叫她闹不清了。

    “不!”吴争回得爽快,正怕她误会了。

    “那日我也瞧见你了,门前拥堵,那些人都叫着你,我东家那里又还有事,才不好逗留。”

    “这样啊,我还以为恩人是不愿与我这样的人再结交呢,又或是,都来这陌生的地方,恩人想抛却一切前尘,我自然也不便打扰的。”

    吴争浅笑开来,“这你当真是误会我了,我若是那等人,今日又怎会再来见你?”

    “是呢,同恩人说了这样半天,却没问恩人因何而来?”

    薛云请吴争坐下,又沏了茶推到他面前,“不是什么好茶,还望恩人不要嫌弃。”

    “怎会?你也知我以前做什么的,大老粗一个,渴时不干不净的水都喝过,何况这干干净净又喷香的茶水。”

    吴争端起茶杯往嘴里灌了一口,引得薛云笑出声。

    “你别见笑,以前也学过些喝茶之礼,后来战场上这样喝惯了,就……”他闷下头,没再说下去。

    “知道,不是笑你,只是第一次见这样喝茶的,觉得有趣,恩人莫要见怪才是。”

    “不……没有……我没有见怪。你……别叫我恩人,我不是说了么?叫我名字就好,吴争。”

    “好,吴争,你今儿个来,是为着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就是自进了城中,你我之间便不通消息了。那日偶然见着你……见你身在这乐坊,就一直想来问问,你还好吗?”

    问出之后,吴争又细察薛云的面色,见她似是茫然,便解释道:“就是在这里……还好吗?”

    “还好吗?”薛云忽而大笑起来,“你知道吗,许久没有人这样问过我了。陈公子与我之事,如今成了这里的谈资,想你也是听了那桩事来的吧?”

    吴争默默地点头。

    薛云又道:“吴争,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的往事,那时我便是如现在一般的人,甚至……比现在更甚,你多磨于战场,心也在那里。而我们这种人的经历,也不比你们少。战场之上,杀人的是真刀真枪,城里的闲言碎语,人心诡计,可堪比真刀真枪呢,甚至比刀枪还要锋利伤人。像我这样的,不知经历过多少所谓的人心口舌之争,若两只耳朵都闷在那能伤人的罐子里,哪里还有什么活头?”

    “所以,你放心吧。我无事。”

    薛云笑着说完这番话,又安慰起眼前人:“你是个好人,吴争。从你答应带我走出那个地方起,我就知道。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你的眼睛很纯粹。”

    吴争听着,仔细地听着她的话,他也知道,她同样是个好人。

    “那……你的孩子呢?你在这里……你的女儿……”

    “她呀,被送去学堂里,饮食起居都寄在女先生家中,我空时去看她,长进了许多,学得可起劲儿呢。”

    “听说……你与他要成婚了……”

    “谁?陈公子?哎……我就知道那人只是一时意气,又怎抵得过家里人?听说他硬要娶我,将家中长辈气了个不轻,倒是年轻气盛的性子,可惜,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又是什么样的人,他还没长成呢,我怎会不懂事?那日便是叫他当众许了我,等在这城里传开了,他也就知道,我们之间相差了多少,流言会告诉他,世人会告诉他,家族也会告诉他,这不比我见天儿的撵他强?人嘛,都是这样的,苦口婆心地劝是不肯听的,硬要犟嘴发誓的,等真正遇到了难处,什么起性儿的话便也都抛诸脑后了。”

    吴争听得一愣一愣——这姑娘,瞧着不大,到底是嫁了人生了孩子,是经事的人,自己虽有过见识,却比不上她。

    “所以,那些流言,是你……”

    “不错,是我故意传开的。原以为那公子是个好色之徒,就也好打发。后来听着他那些话,真情也有,便只有此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