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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朝建立二百多年,国力雄厚,土地辽阔。北有风走黄沙,大漠孤烟,南有山清水丽,屋舍俨然。

    地处江南,距京极远,二水交夹之间,是一个小镇。

    因地取名,唤作双水镇。

    天蒙蒙亮了,上方俯看,小镇一方天地像一块墨玉一点点变得澄澈透明,逐渐显露出玉里的包裹着的精致楼阁来,一个个黑点儿似的小贩顶着晨雾慢悠悠地穿行在狭窄交错的巷道里。

    “卖烧饼呦,皮包馅多的烧饼呦!”拉得极长的吆喝声过去,巷子里蹦蹦跳跳的走出来一个胖小孩,一手拿着一张肉馅儿的烧饼,喜不自胜。

    大概是开心地眼睛看不着路了,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年轻人。

    那人蹲下来,和他平视,看起来极为和善的样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小孩儿点点头,将烧饼递给了他。他拿到了烧饼,站起来,飞快地从七弯八拐的巷道里消失不见了。

    小孩儿还站在原地。

    过了会儿,一个妇人走了过来,像是他的母亲,拉住他的手:“大清早的不要乱跑!刚给你买的烧饼呢?”

    “烧饼……”小孩儿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好似被骗了。

    “啊,烧饼哪去了?”那妇人把小孩一拽,小孩支支吾吾的说了刚才的经过。

    妇人听个话头就知道自家娃被骗了,再听描述,确定了是镇子上那些骗吃骗喝的混混。

    “日你的龟孙儿子,狗东西!小娃儿的吃食你也骗!真是狗掉到茅坑你,嘴里吃了粪的,他奶奶的喝脓吃屎长大的人,看我不逮着你哎!“

    忽然爆发出来的铿锵叫骂声于这小镇听起来也挺协调,薄薄的淡青色雾气被这声音震了震,散了。

    从此天光大明了。

    那小孩因为丢了糖葫芦,本来难过得要哭不哭,见了他娘这气势汹汹的骂腔,以及因为生气而凶神恶煞的脸,吓得躲在旁边哇哇地嚎了起来。

    那妇人更加火气上头,大力的臂膀一手拽过他来:“哭什么哭,丢人现眼!这么大还这么傻乎乎的,连吃的都能让人给骗走,啊!啊?不许哭,还哭,给我速歇,不然——”她说着举起了另外一只手。

    那可怜娃子的眼泪生生的又被那大手吓了回去,只是哭得太急,一时止不住,“鹅鹅鹅”地打了一连串的哭嗝。

    小镇上流落着很多这种混混,他们大多自幼无依无靠,只能靠这样骗吃骗喝艰难讨生活。

    他们中名声最响的一位名江三,江三家中排行第三,两三岁出头便没了父母,两位早亡的兄长也相继离去。

    一家子都收了怎么还漏了他一个?

    本来在这世道他这一无所凭仗的小屁孩按理也应该不久后随他短命的父母长兄而去,合家团圆。但这江三却本事不小的长到了二十八九岁。

    因为太穷,没娶亲,是条远近闻名的臭硬光棍儿。在社会上摸爬滚,还被“打”出了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带着一帮同样无赖扶不上墙的兄弟厮混,乃是小镇让人深恶痛绝的一大患。

    他此时在破茅草屋内,抓了把泥巴抹了把脸,觉得还不够又拿碳灰蹭了蹭,穿着最脏兮兮,最像几块布条的衣服,劲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凄惨些。

    一段时间前,镇上来了几个唱莲花落的过境乞丐,唱得还不错。江三向来学东西极快,并且乐于付诸于实践,跟着听了一段路便学了个七七八八,搞来竹板和摇铃,今天正想试试手。

    地方上小生意管得不严,凡事有人过的地方就能摆上地摊儿,凡事有人聚集的地方就有菜市场。名叫菜市场,其实卖什么的都有,什么早点的油条包子煎饼巴巴,马屠户的猪肉铺子,卖各种新鲜蔬菜水果的或老或少,就连妇女们买个针头线脑,鞋样子啥的也在这里。

    百姓们骨子里都很质朴勤劳,大清早正是菜市场最繁忙的时候。煎油条的油锅呲呲响,讨价还价的声音交织起伏。有节奏的快板和摇铃声就此插进来。

    “竹板一敲哗啦响,老三要饭菜市场。

    自小爹娘没见着样儿,长大干啥啥不照。

    无奈学着了莲花落,好歹能把饭干饱。

    走一走,瞧一瞧,要饭也得正紧要。”

    江三将老三拖着露着脚趾头的鞋,一手竹板一手摇铃优哉游哉地走到了菜市场,众人循声望去。

    先停在一个菜摊边“大爷这菜真不错,我来好好唠一唠。

    青菜青,黄菜黄,大蒜小葱齐齐放。

    扁豆扁,豌豆弯,豇豆蚕豆粒粒饱。

    土豆各个圆脑脑,大爷辛苦有回报!”

    有闲的挎着篮子来看,菜摊前渐渐围了一圈人。这江三生得身量高,即便很多人围着也没把他埋没了去,仍然能看见他摇铃一顿,重打了几下快板,又摇着铃唱到:“大家都来摊钱看,大爷的生意没得跑。

    夸得我口干舌又燥来,大爷哎,给俺两文照不照?”泥巴糊得看不清的脸上,夸张的笑容格外惹眼。

    大爷是个和善人,依言掏了两文钱。

    这人便乐得跳了跳,猴似的弓着身子作个揖:“大爷心肠真真好,儿媳孝身健跑不掉!”惹得众人一阵发笑。

    笑着笑着,忽然有人发现,大叫一声:“江三!这小子好像是是江三!奶奶的以为涂个脸我们就不认识了,还有脸到菜市场来讨饭?”

    “哎?啥,江三是谁?啊啊啊啊啊啊江三是谁呀!我就是个唱莲花落的!”江三双手把脸一捂,看一眼发声的方向,一溜钻入相反的人群中。

    那几人闻言要再去看一眼他是不是江三,结果发现找不到人了,四处看了看,只能罢了。

    “哎——竹板一敲哗啦响,可怜要饭菜市场。这年头,莲花也不给人唱啦?嘿嘿,这肉膘,一拃厚,一块能炸三两油。大娘还罢还要还,屠户舍不得这好肉呀!”

    甩脱那些险些发现他的人,江三一头撞到了一个肉摊前。

    穷人家平时买块肉不容易,因为缺乏油水,都爱挑那膘厚肥肉多的,但大家日子苦,连带着养的猪也苦,上哪儿常找那肥肉多的肉?因此屠户生意非常难做。此时马屠户摊前那妇人手宽脚大,一看就是常干粗活的贫苦人,精打细算得过日子,必然会斤斤计较那一文半文。

    马屠户和她要吵起来:“你这妇人太不讲理,这肉还说膘不厚?”拿手一比“我这手,一拃宽了都!你到处打量看看,上哪儿找膘这么厚的猪肉去?还还,再还我这肉我都要亏本了!”

    “我偏说不厚,上次我在东头那家买的肉,比这还厚一寸呐,一寸!就是按这么多钱卖给我的!你摆出来做生意,还不许人还价呐?”